昏暧的灯光透过窗牖,晕染着夜色中的一切,凄冷且无声。
时静柔站在书房门口,身形微颤。她的右手抚在小腹之上,眼中盈满了泪珠。
楚译将自己锁在书房里,已经整整两日了,他都不肯外出一步。
楚宅的那场大火,带走了曾经的一切。让楚译变得沉静冷漠,温情不再。
无论时静柔怎么敲门,怎么呼唤,他都不肯应一句。
眼瞧着这一日又要过去了,他还是紧锁着书房的门,不作一声。
想到还昏睡在床的时纪,又看了眼书房紧闭的门窗,时静柔心口收紧,阵阵泛疼。
这天,怎么会变得这么快?
前几日,他们一家人还在想怎么给楚嫣和时纪筹备婚礼。一转眼,一切都变了。
楚嫣中箭身亡,与楚宅一起沉入火海。楚尘失散,不知所踪,下落不明。时纪身负重伤,至今昏迷不醒。
思及此,时静柔的眼睛潮润,鼻头泛酸,止不住地难过。
外边的风有些大了,时静柔的身影站在冷风中,微微颤了颤。她抬头望着无尽的夜色,捏住锦帕的指尖泛白。
“夫人!”
“小姐!”
文简和新竹的惊喊声响彻整个海棠苑。
文简及时向前,抱住了时静柔倒下的身形。
瞥见时静柔身下被血液浸透的罗裙时,新竹大声哭了起来。
“姑爷!你快开开门看看小姐啊!姑爷!”
书房的门猛地一开,楚译如利剑般冲了出来。
视线一触及时静柔身下的罗裙,楚译骤然失言,气息一下凛住。他连忙将她打横抱起,奔进了后院厢房中。
屋内灯烛闪烁。
楚译坐在床边,紧紧扣住时静柔的手,置于唇边来回亲吻。此刻,他的眼睛通红一片。
“小姐昨日就见红了,她一直不肯让我告诉你。”新竹捂着嘴,哭得厉害。
想到这两日自己做的事,楚译的心房蓦地一收,悔恨不已。
文简站在一旁,满脸肃清。“夫人忧伤过度,动了胎气,需要静养一段时日。”
看着榻上之人惨白的脸色,楚译忽地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他用唇抵着她冰凉的手,眼中滑下了几行泪。
静柔,对不起,是我不好。
时静柔醒过来的时候,外边天光已大亮。
她睁开眼睛时,便发觉自己的手被人紧握着,她轻轻地动了动。
下一瞬,趴在床畔的楚译也惊醒了。见时静柔已转醒过来,他眼底氤氲起了一层水雾。“静柔!”
时静柔下意识地按住小腹,脸色霎白。
楚译的声音哽在喉咙里,沙哑至极,“孩子还在。”
话音一落,时静柔心中的不安这才散去。她的目光落在面前人身上。
此时,男人下颌处,胡茬遍布,乌青一片。
她鼻头一酸,正打算坐起身来。楚译却快她一步,将她扶靠在了软枕上。
“夫君…”她的声音微颤,红着眼睛,扑进了男人怀里,“你不是一个人,我还在。”
楚译后背一僵,他连忙回抱住怀中的人儿。
泪水打湿了时静柔的眼睫,她抱住楚译的脖颈,埋在他颈窝里,身子不停地颤动。“日后不要再像前几日那样了,好不好?”
楚译扬了扬眉,他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脸颊,“好。”
她仰起头,在他嘴唇和下巴上来回亲着,心疼道:“你看,你这几日都瘦了。”
他眼神微动,喉头上下滚了滚,“静柔,别亲我,我面上都是胡茬,不干净。”
她眼底涌出几分酸涩之感,笑道:“只要是你,我都不嫌弃!”
闻此话,他的嗓子隐隐发紧,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喉咙。他的手掌轻轻一扣,便环住她的腰肢,将她抱坐在了腿上。他看着她,眉目温柔,“这几日,是我不好。”
她环住他的肩颈,很认真地回道:“不怪你。”
说着,她把头靠在他胸前,嗓音甜甜的,“夫君,不管以后的路有多艰难,我都会陪你走到头的!”
接着,她抬起头看他,“你永远不能抛下我。”
从窗畔透来的风,拂过他额前散落的发丝,将他的脸晕得清俊又认真。
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,他低下头,像是怕面上的胡茬会扎到她似的,用唇轻而浅地点了点她的红唇,然后应了声,“好,我们永远一起。”
跨进房门后,看见面前抱在一起亲昵的二人,新竹的眼中落满笑意。“小姐,该喝药了。”
楚译本欲接过瓷碗,给时静柔喂药的。他的手刚伸过去便被她一脸笑意地推开,“你快去洗漱。”
闻声后,楚译轻轻挑眉,目光盈盈地道:“你说过你不嫌弃的?”
时静柔扯开嘴角笑了下,她仰起头,在他的薄唇上,飞快地吻了吻。
见此,新竹掩着嘴笑了起来。
听见新竹的笑声,楚译似乎有些难为情,他面上一红,这才起身,出了房间。
待他回来时,他的下颌已变得白皙干净,乌青之色消失不见。 他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隽雅正,英气逼人。
时静柔靠在软枕上,静默地看着他。想到前几日发生的事,她的眼眶又红了。
盖在身上的丝衾骤然一松,她抬起头,却见楚译已坐上床,在她身侧靠坐下来。
她的腰间一紧,直接被男人揽进了怀里。
他从身后抱住她,将她抵在丝衾与他胸膛之间。
“静柔,我想抱抱你。”他将下巴抵在她肩头,声音低哑,似乎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。
感觉到耳侧倏然一潮,是泪水浸润的触感。
她知道,他这是哭了。
“静柔,我现在只有你了……”男人的声音哽在喉咙里,沉沉的。
听到这,她的背脊微微发颤,心口止不住地作疼。
她握住他的手,轻轻地覆上她的小腹,柔声道:“夫君,不止还有我,还有我们的孩子。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。”
这话一落,她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身子在隐隐颤动。
她转过身,指腹抚过他泛红的眼尾,目光灼灼地看着他,“夫君,一切都会变好的。”
他唇角扬起,却是将眼中的酸涩憋了回去。他探臂,将面前之人,紧紧抱进了怀里。
知州府里外,肃清一片。
温锦春坐在床畔,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人,时不时地用帕子抹着眼角的泪。
时纪紧闭着眼睛,原本白净英俊的脸上,布着刺眼的烧痕。
这一年里,与楚嫣在一起后发生的所有事,无数画面,像走马灯一样,在他眼前一一重现。
“我可以叫你子修哥哥么?”
……
“子修哥哥!阿嫣好喜欢你啊。”
……
“你亲了我就不能亲别人!”
……
“四郎,生辰快乐。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。”
……
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他的面颊,砸落在一旁的软枕上,浸湿一片。
梦境中的画面来回切转。
他的眼前,又浮现出他初来霖州,到访邺隐寺那日的画面。
他的耳边,一直回荡着明鉴住持曾经说过的话。
“扰心梦魇,纠缠纷扰,琐事牵绊,皆为心中念想所化。妄念忽生忽灭……”
“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,福祸相依……若你能顺心而为,万事都会有个好结果。”
“梦中所见,幻真幻灭。信为真,不信为空。好坏随缘,乐亦不喜,苦亦不恼。待一切尘埃落定,终会有你想要的结果。”
……
梦境中的楚嫣,笑颜未改,一如他与她初见之时那般耀眼。
那日她扑进他怀中的景象,再一次上演。
鲜红的血液淋遍了衣衫,将一切浸润得刺眼夺目。
每每回想起那一幕,他都想豁出一切,阻止那件事的发生。他多么希望,那一日,中了箭的人,不是她,而是他自己。
所有的情绪堆积到了一处,恍若铺天盖地而来的暴雨,将他整个人围困在雨势之中,雨水混着泪水,将他尽数吞没。
即将要转醒之时,他终究还是呜咽地哭出了声来。
“阿嫣!”
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从噩梦中惊醒。
“四郎!”温锦春心疼地握住了时纪的手。
时纪抬眼,看着周遭的一切,似乎在寻找着什么。“春姨,阿嫣呢?”
温锦春眼眶发红,不忍心刺激面前人,她将话锋一转,柔声道:“四郎,我给你熬了鸡汤,你要不要尝尝?”
楚嫣躺在血滩中,气息奄奄的画面又迎面侵来,时纪眼底腥红一片。他连忙翻身下榻,从一旁抓起一件素色的外衫套上,迅速跑出了房间。
“四郎!”
温锦春还来不及阻止,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小径上。
须臾之后,一阵狠厉的斥马之声传来。
时纪夹紧马腹,直朝邺隐寺而去。
邺隐寺临山别院的房门,直接被他推开。
彼时,明鉴住持正在闭目,诵佛经。
见时纪面色慌张,匆忙赶来,他的目光直直迎上他。
“子修,你……”
老者的话还未言尽,时纪便一掀衣摆,跪在了他面前。
他额前现出青筋,眉间紧锁,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憔悴。
“求住持告诉弟子,她是生是死?身在何处?”
老者捻住佛珠的手一顿,他长叹一声,回道:“子修,人死如灯灭,缘孽随风散。切莫执念太重。”
时纪眸色阴暗,眉皱愈紧,“住持,这一切,您许久之前就已经知晓了吧?”
老者目光幽远,不带半分情绪,“子修,老衲曾经说过,梦中所见,幻真幻灭。信为真,不信为空。”
时纪俯身,连连磕头,那磕地声,一阵又一阵。“求住持明示,她是生是死?”
老者双目紧闭,脸色依旧平静。
默了半晌,他只说了两个字。
“静待。”
时纪凝向面前人,眸中掠过光影。